# original
# 臆想宇宙

郑执念刚从火车上下来，对到达的城市一无所知。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座在手机上也难以定位的城市有了无法比拟的魅力。起码对郑执念来说的确是这样。
郑执念不喜欢询问行人问题，所以一直也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名字。他从小有些自闭，不怎么爱说话，久而久之被人认作了哑巴。来城市之前，哑巴郑是他被遗忘了原本姓名后的名字。这个名字直到高三毕业那年的暑假，他找上了镇子上那个爱叫他这名儿还总爱有事没事欺负他的大高个打了一架，鼻梁差点被撞歪，吐了一地的血。还有一颗被打飞的牙。后来他和他原本的名字却永远地被镇上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给记住了。

城市迎来了近十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天，他下车后拖着行李，手上拎着个从家里带来的瓜，心想得赶紧找个地方落脚。目之所及往往是弥漫一片的霾，郑执念忽然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个地方，却还是给城市起了个名字，也叫执念。
他有些找不到路了。
可是那个梦里，那个梦里的路清晰得像是星光照耀过的银河，璀璨得像是他看不见也预料不到的未来。梦境的尽头是她的病床，他看不清那个喁喁私语的单薄的人影。他在黑暗里见过她很多次，很多次的你好都被固执地咽下，以及少之又少的再见也没能说出口。郑执念在心里问过女生的名字，可惜来不及问出口。
城市比想象中还要大那么多，他很快就迷失了。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在几小时内学着开朗些去问了几个路人，把梦里的样子描绘给他们听。

——医院吗？这儿到处都是。
——没有见过，真的没有。
——你这么找人是找不到的。梦里的？
——傻子。

当然是傻子。
没有人真的会因为梦里的人而背井离乡从一个小镇子来到从未来过的城市。郑执念想，他现在就和书里那个人差不多，但又有些不同，书里指引男孩的是耶冷之王。而指引自己的却是，一个他甚至想不起容貌的女孩。
可往往是这样的人带给了郑执念前所未有的勇气，让他踏上了寻找的路。郑执念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女孩，想她给自己说起她的父亲。
“我的爸爸是个宇航员。……你知道宇航员是干什么的吗？”女孩从床上吃力地坐起来看他，看见郑执念摇摇头后接着说，“就是可以去摘星星的人呀。爸爸出发前说过他要送我一颗星星，可惜现在是白天，白天看不到星星，我就不好只给你看我喜欢哪一颗了。”
郑执念可以看见她手上扎着针管，输液袋悬在空荡病房中的上方，滴液一滴滴地，好像永无止境。
他没有问女孩得了什么病。
“宇航员……一定很厉害吧？”
很厉害。女孩并没有开口回应，但郑执念感受到了。她的脸并没有面向他，很快在她的注视下窗外清晨的日光堕入地平线，黑夜到临。
然后郑执念就醒了。
可惜醒来的时候城市还没有完全进入夜晚，但是已经有星星悬在天空。他想接着找，可是体力已经透支了。他目光无神地注视着交叉路口的信号灯，看它从黄色跳转成绿色，然后行人开始涌动。人群像是暗流将郑执念推挤到了马路的另一头，再接着往前走，就是要用力仰着头的高楼大厦。一栋栋的好像要冲破天际，他忽然想是不是很多人都想去摘星星。
可是郑执念并不需要，他的生活一成不变、没有尽头，而他也的确愿意沉溺到这样的生活当中。他想见一见女孩只是一念之间的意愿，可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郑执念没有想过。
其实挺复杂的。人心也好，转瞬即逝的念头也好，都是会变的。可刹那间的冲动驱使着郑执念一路向北，到了北边的城市里。城市里的所有人都是郑执念所见的过客，没有谁会因为这场艰难的相遇而特意空出脑中的一方天地储存和他有关的记忆，可是会有一个人在等他。

女孩只和郑执念提起过一次她的父亲，听她说那晚她梦见了在宇宙中漫游的情景。郑执念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每晚都会在梦里和她相遇一次，往往女孩看向自己的时候都会不知所措。那是他最低落的时候，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开始向往宇宙，却被困在一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不知名小镇上。
可他原本不是这样，他原本的人生明明没有目标好像也不需要，他想他只要默默地度过自己无趣的一生就好了。这样一来，郑执念忽然就觉得前路明朗，这让他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没有关于未来的意识，才会莽撞地背起行囊。梦里的人给过他很多鼓励，也曾被郑执念当做支柱，她好像让自己开始向往宇宙与未来。
听女孩说她的父亲一直没有回来。郑执念终于走到城市的边缘处，在一片废墟中吃几口他在家里就切好的瓜。可惜时间太长，瓜有些坏了。但能抵挡些热气是一些。
城市边缘的天空也算高阔，树影摇曳着落在郑执念身上。他抬手随意擦了嘴边流出的汁液，开始担心下一年镇上的收成。毕竟镇上的特产是他手上的这种瓜。
还有一些细碎的记忆。女孩和他说过父亲和她描绘的宇宙。被划出九大行星的冥王星，在天文会议上和它的伴星一同被定义成了矮行星。冥王星和它身旁的星星平等相伴，它是最神秘的星星，几乎捕捉不到一丝阳光。
但是它并不孤独。
带着几十万人的姓名与没有目的希冀的New Horizons号历时九年半才到达冥王星，剩下还有许多未知的旅程，可它选择了环游宇宙。又或许不是它的选择，但是它的确永不复返。
女孩说，它在寻找一个只属于它的星星。
女孩也在等，可是她的爸爸在她的手术后一直都没有出现。
宇航员的承诺失效了。郑执念忽然这么想道。

而他也见不到女孩了。

那晚的废墟之上郑执念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场景，穹顶骤然落于他的头顶，所有几千万光年以外的星星爆炸出了明亮碎片，穿越茫茫的宇宙星河。所有的，所有的碎片都悬浮在了他头顶的一方天空，组成了另一个小小的宇宙。
郑执念看见深不可测的穹顶深处忽然出现一颗流星，而后他听见那颗流星在空空荡荡的尽头消失，想线香花火燃烧到了最后一刻。
忽然他的眼角莫名其妙有了泪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明。
这一夜郑执念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梦见女孩。
他知道他梦不到了。女孩没有等到她的爸爸，也没有等到他。所幸郑执念并没有和她承诺过什么，可是他很伤心，一点也不快乐。
他没有说要去见她，可他答应了要替她摘一颗星星。可惜几次在梦里都没有实现。
郑执念悻悻地离开这个他并不喜欢的城市，把自己的名字留给了它。

那个时候的郑执念还小，尚且没有能力去得到什么东西。而此刻他坐在太空舱里微微眯了几分钟，就猛然想起那年他穿越人群却仅仅在废墟上得知一个女孩再也不会出现的梦。他的手中攥着一根线香花火，因为他得知即将登陆的这颗星球有足够的氧气能燃起火花。
他想这样或许就可以再见一次女孩。她说过她一直都在寻找她那被遗落在其他星系的，再也没有回来过的父亲。
与地球有些许不同，这颗星球的外围有微弱光环，登陆之前从窗口望去可以看见一片如同在远处观望着地球的蔚蓝色尘埃，银色天空的雾气在飞行器进入之前就倾泄到了凹凸不平的地上。郑执念缓慢着陆在了地面，听见控制器中传出地球那边的指示才终于开启了舱门。
他踏上了那片几乎柔软的土地，惹起了附近缓慢飘扬的尘埃。他隔着宇航服看见那些发光的尘雾，终于注意到手上的线香花火已经在登陆的那一刻开始燃烧，在他的手上闪烁着并不明朗的光线。
模糊光影中，他看见女孩最后的样子。
她挣扎着的呼吸，想要说点什么。闭上眼之前，她看见郑执念远去的背影，也看见了因飞船失事而永远流浪在广袤宇宙的，她的父亲。
她没有看见父亲带给她星星。
“但是我带来了。”郑执念说道。
他看见女孩变成星星的的那一刻，忽然流下眼泪。

谢谢你一直指引着我。
我带来了你的星星。

「而我的星球上 每个日落为你存在 挣脱重力的我 在光与雾的密林之中 给你一颗不曾熄灭的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