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file：伊丽莎白（Sissi），巴伐利亚公主，奥地利帝国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的妻子，是奥地利皇后和匈牙利王后。她在位长达44年。1889年她的儿子鲁道夫与情人殉情而死，她伤心欲绝，并且再次开始了她的旅行生活。1898年，茜茜死于无政府主义者鲁契尼的暗杀。

*弗兰茨终其一生都在爱着茜茜。他们的儿子鲁道夫死后，他也开始追随茜茜踏上旅途。茜茜知道向往的是自由，不是如同地狱的宫廷。这一天，他们乘着夜舟在海上相遇。

“我们都不再年轻了。”她听见弗兰茨这样说道。

她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有时候是来自索菲，那个控制了、剥夺了她的一切的皇太后。有时候是来自梦中，她总是逃脱不了这样的声音。这个声音并非来自天堂，往往是来自遥远的深渊。茜茜常常自我欺骗，在某个时刻假装自己从未被弗兰茨的那双眼睛看见。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但是它偏偏都发生了。

她想重新回到她的家园，回到她父亲与母亲的怀抱。但是他们统统离她而去了。她老了。时间甚至不曾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她悲哀，愤怒，她曾朝气蓬勃，如今垂垂老矣。曾经她满怀着希冀，她已经恨不起来了。

“为什么你永不满足？”

茜茜在伞下沉默不语。她尽量收起自己的悲容，因着这么多年的苦难，她已经放弃了无谓的感受。她甚至逼迫自己不再伸出自己探知世界的触角，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她的眼里不再只有皇室，不再有弗兰茨，甚至不再有她的子女。她的面前就是自己的灵魂。她看见自己灵魂上的伤口，犹如捕鱼人的倒钩将她的一部分精神全部掠夺而去了——

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满足：请问她还有什么能因满足而欢愉的时刻呢？没有了，她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是错误，她所走都每一步都不过是铸造她悲伤与愤懑的剑。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横在她的精神上方，使她永远都在生活和死亡中挣扎。

所幸她没有丧失感知的能力，但是很可惜，她已经拒绝所有人造访她的世界。即便她知道弗兰茨不曾放弃过爱她。先是索菲给她打造的黑暗的现实、再是无法见到孩子们的痛苦、随后是一个又一个关于孩子们的死讯——她承受的还不够多吗？弗兰茨曾经告诉过她王室的身不由己，但那时她深陷爱情的泥沼，已经全然忘记了反抗。现在她想要回头，想要穿越那些黑暗的沼泽，想要拾起一路上齐特琴悠扬的琴声，想要一切从头来过。

但是只要她再看一眼弗兰茨——这个骄傲了一辈子的皇帝，此刻是只属于她的弗兰茨。他爱她。那么他为何不肯给自己想要的自由？

“我们都不再年轻，而我只要你再次回到我的身边，茜茜，”弗兰茨双手颤抖，他已经很老了，脸上满是皱纹，头发被时间弄得苍白。茜茜忽然想，为何时间不能永远停留在我们相遇的那个时刻？为何我们彼此相爱，却要被惨痛的现实分隔到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她知道自己无法得到准确的答案，她只是撑着伞，听见雨滴轻声落到她缀满昂贵丝线的伞面。她在弗兰茨面前不再如年轻那般拘谨，更多的是隐藏。隐藏情绪是她多年来唯一学到的东西。

她坦言自己得到了许多，但是这些都抵不上她失去的所有。宫廷生活剥夺她的乐趣和自由，索菲剥夺她的亲情和孩子，传言剥夺了她对弗兰茨的爱。时间已经把她消磨到老，她难以再忍受下去。命运一早就给了她一道难题，而她倾其一生也没有能接触问题的答案，那个问题就是：选择爱，还是选择自由。在她还是稚气未脱的孩童时，她妄想得到这两样，后来她遭到了报复——死神把她所爱的人全部拖入了幽深的海底。因而她明白，任何情感都无法一时得到。太过贪婪地索取，只会加快失去。

那么弗兰茨呢？弗兰茨只是在她年轻的河流里猝然出现的船只，他承载着自己的热望，承载着年少岁月的一切希冀。她爱的人可以不是弗兰茨——如果他没有在恰好的时机出现，那么她爱上的可能是个鳏夫，可能是个水手，甚至可能是马戏团中不起眼的一员——然而偏偏她只遇见了弗兰茨，她的这一生，都因为过早地遇见了他而定下了最后的结局。

于是她说，“我们生来便不相同，弗兰茨，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

“但是这不会阻止我爱你，”弗兰茨说，“你从来就是这样向往自由，现在我已经不想阻止你。然而我只希望你和我待在一起，哪怕一晚也好。我的生命已然崩塌，而你——而你，你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爱情总是可以治愈一切，和我一起回去……”

“你的身后有一整个奥地利，弗兰茨。”茜茜打断了他。

今夜恰好是满月。月亮缺了又圆，圆了又缺，永远没有尽头。然而生命是有尽头的，并且每时每刻都在降临人世。这一切都是负担。对她来说。这些情感、这些失望的情绪，永远只会堆叠在她的生命里，并且将要把她压垮。

“奇迹永不存在，起码，不会存在于我们的生命之间。”

弗兰茨，为何你不明白？我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拒绝你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茜茜在黑夜里悄悄抹去自己眼角的薄泪。她深知她和弗兰茨再无可能——他们只能擦肩而过。弗兰茨需要她，而她再也无法忍受重负。

他们背负的不同，弗兰茨的身后是一整个帝国，而茜茜，她明白自己摇摆不定的指向永远都通往自由。每每她回想起过去，就不由得伤感起来。她时常在夜里啜泣，为何一切不能重来。她早就知道自己向往的只有自由。

月亮被乌云笼罩，忽然没了踪影。茜茜别开一些伞面，看见了天空之中的那一抹轻描淡写的云裹挟在一起，像是她曾在某个庄园里尝过的醋栗。她仍旧记得那些醋栗的味道，那些果子的味道胜过宫廷佳肴许多倍。她孤身一人在世界上，如同夜舟在海的中央飘摇不定。但她仍然记得那些醋栗的味道。

果子的味道说不上有多好吃，但是真实地让她每每想起，就像此刻一样，即将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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